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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前 言
藏传佛教护法神体系的建构和臻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兼容并蓄，一视同仁的收容姿态。无论是婆罗门教的神灵，还是原始苯教的神祗，抑或是具有一定信仰基础的地方性世间鬼神，都能在密宗语境中，以不违背密宗誓愿的前提下可以完成身份转换，成为藏传佛教神灵体系的一员。这些护法神灵的产生，可能是单一属性的，也可能是多重属性的产物。但想厘清个中缘由，绝非易事。
正如这篇文章，涉及的扎基拉姆女神是一个具有多重属性意义的综合体，对其神格的渊源进行考量，只能推测多于敲定，从个人视角出发进行非学术性的思量和审视。
02 扎基拉姆是财神？
网络上很多关于扎基拉姆的认知性文章，都基于商业化的现实考量在涂绘。在西藏旅游业兴盛的大背景下，经过酒厂等商业实体的包装和推介，扎基拉姆已标榜成拉萨唯一的财神。暂且抛开藏传佛教自成一体的“藏巴拉”财神体系不谈，这种认知本身就涉及到对扎基拉姆神格层面的定位问题。一般而言，作为具有一定信众基础被置于膜拜对象的神灵，其司职往往各有不同，更何况有些神灵可以身兼数职，履行不同的职责，呈现出功能上的多样化。但作为财神，执掌财运是其第一要务，也是唯一职责。按照这个逻辑，显然扎基拉姆的功能属性在现实运用中并不仅限于财神的职责范围。根据民间的普遍说法，她在增长事业、维持健康、护佑平安等多重方面具有不可思议的灵验性。所以，区区以财神之名笼统地指向扎基拉姆不仅有以偏概全之嫌，更是否定了扎基拉姆在现实运用中释放的多重功能。从现实角度出发，对扎基拉姆神灵较为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地方性保护神。
我想，扎基拉姆财神化的背后，是商业化浪潮中传统文化要素的配置和赋能产生了新的变化，而这绝不会是个案，值得我们去关注和思忖。
03 对“扎基”一词的不同溯源
关于“扎基”一词的理解，或许会直接影响对扎基拉姆神灵渊源的探究。根据现有资料显示，“扎基”一词在藏文中有三种不同的写法运用，分别是གྲྭ་བཞི། དགྲ་བཞི། བཀྲ་ཤིས三种。
其中，第一种扎基（གྲྭ་བཞི）的字面理解可译读为“四位僧人”，由此可见扎基寺意为四僧寺。有资料显示，扎基寺始建于十二世纪左右，初为噶举派寺院，后至噶丹颇章时期才被改宗为格鲁派，成为色拉寺的属寺。有人认为，扎基寺初建时规模不大，仅有四位僧人，后来慢慢形成有一定僧侣数量的寺院。
第二种扎基（དགྲ་བཞི）意为“四敌”，是一种密宗修行时的术语，指修行者在修行时需要克服的四种困难或障碍。这种以宗教术语代以寺名的做法在藏地比比皆是。所以，这也不失为一种鲜有人提起或呈现为书面化的另称。这种说法目前我还未见有中文资料引用，可能流传范围不大。
第三种扎基（བཀྲ་ཤིས）被理解为“扎西”。扎基寺所在一带在清朝时期是驻藏清军的军营，被称为“札喜军营或扎什城”（札喜和扎什均为扎西的不同写法），故而得名。持这种说法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在藏语（拉萨话）中གྲྭ་བཞི和བཀྲ་ཤིས发音虽相近，但还是有明显区别的。综上，关于扎基一词的渊源目前来说无外乎这三种，但因缺乏原始性资料一时难以定论。
04 “汉地来源说”
关于扎基拉姆的来源，现今普遍流行的是“汉地说”。相传很久以前，拉萨色拉寺的一位高僧，去汉地五台山朝佛。同一天，京城皇宫里的一位美丽妃子在宫廷中被人投毒而亡。因衔恨在心，于是在宫廷作祟。话说，乾隆皇帝得知高僧到了五台山，便邀请这位高僧驱魔。高僧来到皇宫，四下走了走，发现一位女子在房梁下哭泣。高僧缓缓走近，与女子交谈，才得知这位女子生前是乾隆皇帝的爱妃，心地善良，不幸被妒忌她的妃子下毒害死，由于她心有不甘，魂魄久久不愿离去。高僧将事情经过告诉乾隆，皇帝大惊失色，随即下令严惩下毒之人，并请高僧为女子念经超度。超度结束，高僧在回拉萨的途中，发现那位妃子一直跟着他，一直未曾离开。高僧一顿劝说让她离开，无奈被女子的一心向佛的信念所感动，于是带回了拉萨。回到拉萨，碍于寺规，大师让女子留在扎基寺，接受当地老百姓的供养，并为女子立了塑像，后被称为“扎基拉姆”。
除了这种说法，也有从五台山某位汉地女子和文成公主侍女度化而来的说法，但情节上大多相似，不再细详。这种“汉地来源说”如今已经占领了网络高地，作为引人入胜的故事，契合了旅游业宣传文案的要求，被大范围采纳引用。但在与此相关的藏文古典文本的记述中难觅踪影，至多也只是拉萨民间的口头流传。不少人认为，扎基拉姆的“汉地来源说”，纯粹是建国以后某些进藏学者大书特书后才兴起来，后经过互联网的传播发酵和旅游业的宣传助推后，如今正大行其道，因而这种说法真正流行起来也不早于千禧年。
然而作为一种流传，固然有它产生的背景。历史上的扎基寺与驻藏清军关系甚密，扎基寺作为色拉寺的属寺，据说是为乾隆皇帝举行长寿法会的地方，因而产生乾隆妃子度化而来的说法也在情理之中。这应该是这种说法产生的根源。
05 扎基拉姆与鸡脚神
依据“汉地来源说”，某些学者将扎基拉姆与中国西南地区的鸡脚神信仰联系起来，认为扎基寺由驻藏清军建立，扎基拉姆的原型就是川渝地区的煞神鸡脚神，这种说法当然有其自身的合理性，但忽略了扎基拉姆信仰的产生渊源，割裂了时间线，存在不少漏洞。
前文提到，扎基寺最初作为噶举派寺院在此之前就已经建立，这与由驻藏清军建立的说法在时间线上不吻合的。另有一些记载明确显示，在驻藏清军时期，扎基寺曾主供关公像和梭吉卜芝（藏文写作ལྷ་མོ་སྲོག་གི་སྤུ་གྲི）。在扎基拉姆礼赞文（很多跨语言研究者往往容易忽略祈祷文内容）中，也出现了“玛摩天女幻化者，梭吉卜芝魔女尊”的记述。显然，梭吉卜芝就是扎基拉姆。而对梭吉卜芝一般似乎有两种解读。一种是女神班丹拉姆的某位眷属的化身，另一种认为是女神央金玛的忿怒化身，基于对扎基拉姆的普遍认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在民间评价体系中，也一直将扎基拉姆视为班丹拉姆女神的化身之一。
我想，如果我们仅仅将扎基拉姆与鸡脚神造型上的相似性可以作为两者存在重大关联的重要依据，那么扎基拉姆与婆罗门教的迦梨（Kali，卡莉）女神在造型上的如出一辙就可以大书特书了（迦梨在藏语中似乎写作དཔལ་ཀཱ་ལཱི་དེ་ཝཱི，但我不太确定，她被认为是空行姆一类。有人认为作为湿婆妻子的迦梨女神是女神班丹拉姆的原型之一，这一部分的研究考证极有可能会确切地回答扎基拉姆渊源之问）。
06 神格的变迁融合
基于现有的相关资料信息，我们还是可以简单陈列下扎基寺及其主供扎基拉姆的渊源和变迁。
最初，在噶举派时期的扎基寺就可能已经供奉扎基拉姆了。在神格的塑造上，她被作为班丹拉姆的无数（眷属）化身之一，其造型也不可避免的与班丹拉姆颇有渊源的卡莉女神的形象保持了高度的相似性。此后，在扎基寺临近处驻扎建立的驻藏清军兵营，考虑到兵营士兵大多出身川渝地区的背景，作为鸡脚神信仰群体的他们，看到扎基拉姆和鸡脚神造型上的相似性，加之班丹拉姆在此地深厚的信仰基础，慢慢接纳了扎基寺及扎基拉姆，进而在寺内供奉了关公等内地神灵。此举不仅充盈了扎基拉姆神灵的文化背景，也使扎基拉姆的神格愈发丰富，迅速吸引了在拉萨的汉族商人等外地人士的大力供奉。
至此，扎基拉姆的神格似乎产生了嬗变和异化，无论是卡莉女神，还是作为班丹拉姆神灵眷属的化身，随着不同信众群体的参入，有可能慢慢融合了一些鸡脚神的神格，因而成为多重神格的综合体，也成为汉藏民族自古以来友好交流交往交融的典范。
综上因素，再结合现今川渝地区并无扎基拉姆信仰的现状来分析，认为扎基拉姆的原型就是鸡脚神的说法并无可靠依据。事实表明，班丹拉姆的化身确实是扎基拉姆的第一神格，或者说是它的原型，这也是它存续至今的根本原因，但其详细的脉络需要在立足古典文本和社会性评价的基础上，不断探究和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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